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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题:黯然消魂处

发表于2006-01-11
“快刀”早巳醒了。杨铮一开始敲他的门,他就醒了。 
但是他没有去应门。 
刀就在他的枕下,他轻轻按动刀鞘吞口上的机簧,慢慢地拔出刀,赤着足跳下床,从后窗掠出,翻过后院的墙,绕到前门。 
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,正在用力藏他的门,十几尺外的一棵大树后,还躲着一个人。 
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来干什么的,如果要对他不利,就不该这么样用力敲门。 
这一点他能想得通,可是他不愿冒险。 
他决定先给这个人一刀,就算砍错了,至少总比别人砍错了的好。 
—一这就是江湖人的想法,因为他们也要生存。 
——一个江湖人要生存下去并不容易。 
杨铮还在敲门,他相信屋里的人绝不会睡得这么死。他也知道“快刀”方成是万大侠最得意的弟子。但是方成这一刀砍空了。 
刀光一闪起,杨铮已翻身退了出去。 
刀快,杨铮的反应更快,而且用最快最直接的方法证明了自己的身份。 
他拿出了一张照会各县方便行事的海捕公文。 
方成很惊讶。 
“想不到你真是个捕头。”他说:“想不到六扇门里的鹰爪孙也有你这样的身手。” 
杨铮苦笑:“如果刚才你一刀砍掉了我的脑袋怎么办?” 
方成回答很干脆:“那我就挖个坑把你埋了,把躲在那边树后的那个朋友也一起埋了,谁叫你半夜三更来敲我大门的!” 
他是个直爽的人,所以杨铮也很直爽地告诉他:“我来找你,只因为我想来问你,万大侠究竟是怎么死的?” 
“大概是因为酒喝得太多,”方成黯然叹息:“他老人家年纪越大,越要逞强,连喝酒都不肯服输。” 
“听说他死的时候正在方便?”杨铮问:“你们为什么没有跟去照顾?” 
“因为他老人家一喝多就要吐,吐的时候绝不让别人看见。” 
“他一直都是这样子的?”
发表于2006-01-11
夜深,听月小筑的人却未静,因为一缸女儿红已经差不多被他们喝了下去。 
计划已完成,一百八十万两银子已经在侯府的库房里,杨铮已将死在蓝大先生的剑下。 
大家都很愉快。 
只有狄青麟例外,这个世界上好像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觉得愉快和刺激的事了。 
在一缸酒还没有喝完之前,他又问王振飞:秋雨初歇,树林里阴暗而潮湿,白天看不见太阳,晚上也看不见星辰,就算是村里的人也不敢入林太深,因为只要一迷路就难走得出去,杨铮不怕迷路。 
他从小就喜欢在树林里乱跑,到了八九岁时,更是每天要到这片树林里来逗留一两个时辰,有时连晚上都会偷偷地溜出去。 
谁也不知道他在树林里干什么,他也不让任何人跟他一起,就连吕素文都不例外。 
这是他第一次带她来。 
他带着她在密林里左拐右拐,走了半个多时辰,走到一条隐藏在密林最深处的泉水旁,就看到了一栋破旧而简陋的小木屋。 
吕素文虽然也是在这村子里生长的,却从来没有到这地方来过。 
木屋的小门上一把生了锈的大锁,木屋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,一个粗碗,一盏瓦灯和一个红泥的火炉,每样东西都积满了灰尘,屋角蛛网密结,门前青苔厚绿,显然已经有很久没人来过。 
以前有人住在这里时,他的生活也一定过得十分简朴、寂寞、艰苦。 
吕素文终于忍不住问杨铮:“这里是什么地方?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?” 
“因为我以前天天到这里来。”杨铮说:“有时候甚至一天来两次。” 
“来干什么7”“来看一个人!” 
“什么人?” 
杨铮沉默了很久,脸上又露出那种又尊敬又痛苦的表情,又过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:“我是来看我父亲的。”杨铮轻捶着窗前的苔痕:“他老人家临终前的那一年,每天都会站在这个窗口,等我来看他。” 
吕素文吃了一惊。 
杨铮还在襁褓中就逃入大林村,他的母亲一直孀居守寡,替人洗衣服做针线来养她的儿子,吕素文从来不知道杨铮也有父亲。她想问杨铮,他的父亲为什么要一个人独后在这密林里不见外人。 
但是她没有问。 
经过多年风尘岁月,她已经学会为别人着想,替别人保守秘密,绝不去刺探别人的隐私,绝不问别人不愿回答的问题。 
杨铮自己却说了出来。 
“我的父亲脾气偏激,仇家遍布天下,所以我出生之后,他老人家就要我母亲带我躲到大林村。”杨铮凄然道:“我八岁的时候,他老人家自己又受了很重的内伤,也避到这里来疗伤,直到那时候,我才看见他。” 
“他老人家的伤有没有治好?” 
杨铮黯然摇头:“可是他避到这里来之后,他的仇人们找遍天下也没有找到他,所以我带你到这里来,因为我走了以后,也绝对没有人能找得到你。”
发表于2006-01-11
吕素文的嘴唇忽然变得冰冷而颤抖,但却还是勉强压制着自己。 
她是个非常懂事的女人,她知道杨铮这么说一定有理由的,否则他怎么会说他要走? 
他本来宁死也不愿离开她的。 
天暗了,灯里的油已燃尽,吕素文在黑暗中默默地擦试屋里的积尘。 
杨铮却翻开地上的一块木板,从木板下的地洞里提出个生了锈的铁箱子。 
铁箱里居然有个火折子。 
他打亮了火折,吕素文就看见了一件她从未见过的武器。
发表于2006-01-11
应无物说到这里,狄青麟已经知道那位剑师这次可把剑炼坏了。 
“这次他竟将那块精铁炼成了一把形式怪异的四不像。”应无物道:“既不象刀,也不象剑,前锋虽然弯曲如钩,却又不是钩。” 
“后来呢?” 
“蓝一尘大怒之下,就逼着那位剑师用他自己炼成的这样怪东西自尽了!”应无物说:“蓝一尘又愤怒、又痛心,也含恨而去,这柄怪钩就落在附近一个常来为剑师烹茶煮酒的贫苦少年手里,谁也想不到他竟用这柄怪钩练成了一种空前未有的怪异武功,而且用它杀了几十位名满天下的剑客。” 
“这个贫苦少年就是杨恨?” 
“是的,”应无物淡淡地说:“如果蓝一尘早知道有这种事,恐怕早巳把他和那位剑师一起投入炼剑的洪炉里去了。” 
夜色已临,二十六个白衣童子,手里捧着七十二架点着蜡烛的青铜烛台,静悄悄地走进来,将烛台分别摆在四壁,又垂手退了出去。 
狄青麟忽然站起来,恭恭敬敬地向应无物伏身一拜,恭恭敬敬地说:“弟子狄青麟第十一次试剑,求师傅赐招。”
发表于2006-01-11
火折一打着,铁箱里就有件形状怪异的兵刃,闪起了一道寒光,直逼吕素文的眉睫。 
她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,忍不住问:“这是什么?” 
“这是种武器,是我父亲生前用的武器。” 
杨铮神情黯然:“这也是我父亲唯一留下来给我的遗物,可是他老人家又再三告诫我,不到生死关头,非但绝不能动用它,而且连说都不能说出来。” 
“我也见到过不少江湖人,各式各样的兵刃武器我都见过,”吕素文说:“可是我从来也没有看见象这样子的。” 
“你当然没有见到过。”杨铮说:“它本来就是件空前未有、独一无二的武器。” 
“这是剑、还是钩?” 
“本来应该是剑的,可是我父亲却替它取了个特别的名字,叫做离别钩。” 
“既然是钩,就应该钩住才对,”吕素文问:“为什么要叫做离别?” 
“因为这柄钩无论钩住什么,都会造成离别,”杨铮说:“如果他钩住你的手,你的手就要和腕离别;如果它钩住你的脚,你的脚就和腿离别。” 
“如果它钩住我的咽喉,我就要和这个世界离别了?” 
“是的。” 
“你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武器?” 
“因为我不愿离别,”杨铮凝视着吕素文:“不愿愿你离别。” 
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几乎已接近痛苦的柔情,“我要用这柄离别钩,只不过为了要跟你相聚,生生世世都永远相聚在一起,永远不再离别。” 
吕素文明白他的意思,也明白他对她的感情,而且非常明白。 
可是她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。 
幸好这时候火折子已经灭了,杨铮已经看不见她的脸,也看不清她的泪。 
那柄寒光闪闪的离别钩,仿佛也已消失在黑夜里。 
———如果它真的消失了多好? 
吕素文真的希望它已经消失了,永远消失了,永远不再有离别钩,永远不再离别。 
永远没有杀戮和仇恨,两个人永远这么样平和安静地在—起,就算是在黑暗里,也是甜蜜的。 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杨铮才轻轻地问她:“你为什么不说话?” 
“你要我说什么?” 
“你已经知道我要走了,已经知道我要带着这柄离别钩和你别离,我这么做虽然是为了要跟你永远相聚,可是这—别也可能永远无相聚之日,”杨铮说:“因为你也知道我的对手都是非常可怕的人。” 
他的声音仿佛非常遥远,非常非常遥远:“所以你可以说你不愿一个人留在这里,可以要我也留下来,既然没有别人能找到这里来,我们为什么不能永远留在这里相聚在一起?” 
密林里一片沉寂,连风吹弃木的声音都没有,连风都吹不到这里。 
木屋里也一片沉寂,不知道过了多久,吕素文才轻轻叹了口气。 
“如果我比现在年轻十岁,我一定会这样说的,—定会想尽千方百计留下你,要你抛下一切,跟我在这种鬼地方过一辈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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